一_15_怪物画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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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_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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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……尸骸猎犬是那些狂热死灵师与死亡之神的惊世之作。它的出现是强大死灵力量的证明。在把众多躯体融合成尸骸猎犬的过程中,往往会伴随着尖叫与呢喃,令旁观者感到惊恐与颤栗……

  ——摘自《怪物手册iii》

  这个城市已经完了,我们全都无能为力。当范=冯=飞跑者坐在疏散马车上,随着吱呀的车轮声离开灾区时,他是这样想的。

  天空一片阴霾,透不出一丝阳光。没有风,也没有声音,整个城区一片死寂。车轮吱嘎已经成了几个小时以来在马车上乘客所能听到的唯一声音,仿佛整个世界已然灭亡,人类早已全灭,只余下这辆孤独的马车还在废墟中穿梭。

  虽然没有阳光,但闷热的雾气仍然弥散在范的周围,浓烈的尸臭仿佛一层低云,压在马车的上方。水滴和恶臭让空气的质感就像一层粘稠的油,两匹老马疲惫地迈动着细腿,拖着沉重的马车,仿佛这油状的空气也给它们增加了阻力。

  随着马车缓慢的推进,范望着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城市。虽然官方将这个地区称为“灾害区”,并且当地官僚竭尽全力压制住了恐怖的流言,并且将需上报的死亡人数折了扣,但疏散马车上人们,昨日这场灾害的幸存者,都明确地知道,给这座城市带来死亡的元凶是什么。不是自然灾害,而是超越自然的怪物,将他们从安逸生活中赶了出来。它恶臭、亵du、恐惧、强大。它就像马车上人们共同的噩梦,长久盘桓在他们的心中,让所有人永远失去了安睡的权力。

  整座城目前的风景中余下了残桓断壁,一多半的房屋都坍塌了。乍看起来,这似乎是地震的杰作,但仔细观察,你就能看到更为可怕的东西。大多数废墟的墙上,都呈现着一个个大小相同的洞,洞周围的裂纹都向四周呈放射状,它们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大的鼹鼠在这些建筑中在打洞,从一面墙穿透,穿过房间,再挖穿另一面墙,窜入另一座建筑,连续不断地在城市中前进,引发无数的坍塌。而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大多数仍然站立的建筑物上留下的痕迹。那是反复出现的三道长长的沟壑,在建筑物的表面上交错,它们的样子——虽然荒谬——却明显是爪痕,巨大的爪子,在建筑物表面上搔扒着,就像猫在抓挠家具一般,但造成的损伤却远比动物的爪子恐怖,那双巨大的爪子即使在花岗岩建筑上同样留下了相同的深沟。甚至这些深沟蔓延到了建筑的上方。范看到,一座坍塌的圆顶建筑上,同样被划着如此怪异的爪痕,而在爪痕消失的尽头,建筑的圆形天顶上,有一只巨大的洞。他摇摇头,但脑中仍然构筑出了怪物借助锋利如登山凿的爪子爬上圆顶建筑,再钻穿它的天顶跳入其中的场面。接下来,如幻听一般,他的耳朵充满了建筑内人们惊恐的嘶号、血肉被从骨头上撕裂的声音,还有那如吞咽一般咕噜咕噜怪异的声响。

  其实最为诡异的一点,是在这一幕悲惨的布景上,竟看不到一个人影——不论的活的,还是死的,仿佛整座城只有一辆疏散马车在活动,整场灾难只余下了这几个幸存者。范竭尽目力,在崩塌的墙,以及摔断的梁下寻找着尸体,但什么也没找到。他经历过一次瘟疫,那时同样弥漫着腐臭,路边摆满了蒙着白布的尸体,但这一次虽然同样难闻,他却无法找到任何一具尸体,仿佛灾难耐心地把每具尸体都收走了,仔细打理了战场。他向废墟远处望去,希望能看到政府派来的士兵和医者,但同样什么也没找到。他的心里充满了失望,他觉得,整座城市都被人遗忘了。他,范=冯=飞跑者,也让人遗忘了。

  马车似乎越走越慢了,仿佛那两匹老马也成了范=冯=飞跑者的敌人,它们似乎明知道范想越快越好地逃离这里,所以故意越走越慢,好让范心惊肉跳,最后让范被怪物追到,成为它的饵食。范担心地望了望昏暗无光的天空,看不到太阳,也不知道时间,从怪物魔爪下逃脱,惊魂未定的人们没有太*本失去了时间感。范只能暗自祈祷自己能在夜晚以前离开这座城市,据说不知为何,怪物只在夜晚和黄昏才会出来活动。

  马疲惫不堪。而车上的人则似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。他们全都沉默不语,目光呆滞。范不知道他们中间有多少见过那只怪物,也许见到的要比没见到的幸运,因为目击者会给怪物渲染上更为恐怖的色彩。

  他望了望车上目前的乘客,除了自己以外,不算车夫,车上还有四个人——范很遗憾地发现,全是男人,这种时候如果有个女人自己心情也许会好些。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强壮的中年人,留着乌黑的大胡子,上面沾满了脏兮兮的东西,比如烟叶的碎屑——也许他的口水和鼻涕就挂在上面,想到这里,上等人范=冯=飞跑者皱了皱眉头——虽然看上去虎背熊腰,他也尽力装作镇定的样子,但眼中流露的神色把一切都暴露了——没用的下等人,范轻蔑地皱了皱鼻子——从上车开始,大胡子就在不停地试图包卷烟,不知由于摇晃的马车,还是由于发颤的手指,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让烟叶从笨拙短粗的手指中滑落。到现在他一口烟也没有吸到。在大胡子旁边坐的是一个胖子,脸仿佛胀满了气的气球——如果不是他在这里压秤,也许我能快点离开这个地方。范咬牙切齿地想。也许我能把他赶下车去。——他小小的眼睛一直低低地垂着,根本不往马车外瞧,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哀思中。而被挤在马车对面角落里的是个年轻的战士,应该是雇佣兵,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皮甲,上面醒目地画着一只猩红色的乌鸦——真是晦气——糟糕的是,他的一只腿受伤了,他一直将那条伤腿高高地抬着,用绷带耐心地包扎着。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,他的脚就在范=冯=飞跑者的头顶散发着臭气,这几乎让范火冒三丈。——好啦,农民、雇佣兵,为什么我要和这些人同车呢?范想。也许我应该在城里再找找其他的疏散马车,该死。——在雇佣兵的对面,范的身边,坐着一位吟游诗人,穿着一袭绿衣,似乎是外地人。他不断地在调着琴弦,仔细校正着音准。范不知道他在做什么。至高神,现在是灾难时期,我正在这狭小的马车里受苦,为什么他却还有心思歌唱?他认为这诗人一定是个精神病人。

  马车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,天色却逐渐暗了下来。范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。也许天马上就要黑了,他悲观地想,车夫也不知道该跑快些,这辆马车就要成为一所棺材,我就要和这些人渣一齐陪葬啦!

  这时,也许是被同样的焦虑折磨得透不过气来,诗人打破了沉默。

  “好啦,我们大概已经逃出来了。”他先说了这样一句话,不知是在安抚大家,还是在自我安慰:“再说这么沉默不语的,也根本无法解决问题。我们来聊聊天如何?”

  胖子睁开忧心忡忡的小眼睛,从鼓鼓囊囊的脸庞里挤出蚊子般细的声音:“如果把怪物引来了怎么办?”

  “那畜生没有耳朵。”一直沉默的战士也开口了,他的声音还带着稚气,让人恼火的是,即使这时他也没有放下高抬的腿,双手的包扎仍然没有停下,他似乎在给自己的伤腿加上夹板加固。他边忙活边开口:“你们尽管聊好了。”他说“你们”,仿佛他不是这辆马车上的一员一样,范不屑地撇了撇嘴。

  大胡子也开口了,他的声音异常洪亮:“好吧,聊就聊。可惜这里没有酒,否则我真想把自己尽快灌醉!”他脸上的表情就像要哭出来一样。没用的窝囊废!

  范=冯=飞跑者本身倒是对聊天不反对,他也好想把心中的不安喊出来。但是在这个时候,在死里逃生的心态里,他实在没什么好心情和这群下等人一齐聊天。所以他只是将目光由日渐昏暗的窗外移回车内,听了起来。

  马车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,天空逐渐由灰色转为昏黄色,天光就像快要熄灭的蜡烛。这应证了范的不安——黄昏到了,那怪物马上就要再度出窝了。

  “问题是……”胖子怯怯地说,仿佛害怕接下来的这句话会惹怒大家:“我们到底该聊什么?”

  这句话就像在空气中迅速扩散的毒素,转眼,铅灰色的沉默随着雾气渗透进了马车。所有人都不安地望着彼此,仿佛在确认自己的位置,仿佛转眼之间,自己的存在便会融入雾般的虚无。

  白痴。范=冯=飞跑者心想。也许这是我们今天要说的最后一句话,也许是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。

  但诗人再度扫除了新诞生的沉默:“聊什么都可以,比如……”他的眼睛眯了起来:“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什么。”

  虽然他说的兴致勃勃,但并没有人回应他。

  大白痴。范在心中评价。这个时候谈未来,就像跟死刑犯谈人生。

  马车外的天光愈发黯淡了,随着马车车轮的吱呀,人们的身影也逐渐沉入深黯中。范看到,周围的人仿佛都成了天光底色下黑色的剪影,逐渐失去了厚度,失去了分量,也失去了实感。

  终于,黑暗中爆出一团火光,点燃的卷烟照亮了大胡子的脸——看来他的卷烟终于包好了。——接着从黑暗中出现的是他的大嗓门:“好啦,别都哭丧着脸,我们还活着不是吗。在这里的都是大男人,都不是小孩儿,也不是娘们儿,所以别在这儿犹犹豫豫地想死想活。要讲故事的话,就从我开始吧。”

  虽然这席话说得阳刚十足,但在范听来,他多半是想用这种语气来覆盖他话语中的哭腔。

  “我以前是做鞋的,以后也许还做。昨天鞋铺让那天杀的东西毁掉了,老婆也让那东西吃掉了。不过别担心,我早就烦透了那个该死的地方,以及那个蠢女人了,现在那东西把她们俩都解决了,我又自由了,也许我还要谢谢它哩。”火光一暗,他吐了口烟,面孔重新沉入了黑暗,火光变成了一个黯淡的小光点。范能够看到,在说话的时候,大胡子那巨大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。

  “如果今天我们能离开这座该诅咒的城的话——呸,说错了,是肯定能离开——我就想办法到盟约城去。听说那里鞋匠的日子过得很滋润,以我的技术应该也能混下去。实在混不下去,我还有另一条路走。那个地方不是有个叫天怒圣战军的组织嘛,听说那群人只要是兵就都收。虽然没当过兵,但从小打架老子就从来没输过。所以,我想也是时候去碰碰运气了,在军营里虽然要受些苦,但睡在营房里肯定不会被那破东西逮住,也不会做噩梦。”在说到“那破东西”时,他明显打了一个冷战,仿佛一阵冷风吹过,他手中的卷烟立即熄灭了。如豆般的火光仿佛被暗潮吞没,无声地消失了。

 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,仿佛那微小火焰的熄灭是个不祥的预兆。

  范=冯=飞跑者冷笑一声,他知道,就凭大胡子那一句“神经病”,天怒圣战军就会二话不说,把他拖出去毙了。

  这时,大胡子旁边的胖子开口了:“……真的有怪物吗?那东西……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,上面长满了死人脸吗……”

  仿佛受了侮辱一般,大胡子情绪激动地拽住胖子的领口:“你是猪啊!不相信你就在这里下车啊?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逃出来的啊?”

  “可是……你亲眼看到它了吗?”胖子脸涨得通红,仍然如同蚊子般哼哼。

  仿佛被这句话噎住了,大胡子的脸也开始发红起来,他的手无力地放开了胖子。

  “md,我也想知道。”他喃喃:“那东西到底什么样子,能把这座城给毁成这样子啊!”

  天色渐暗,恶臭却不减反强。虽然看不到尸体,但城市此时的味道却仿佛是上百个坟墓同时敞开。

  范=冯=飞跑者没有开口,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凉。他的耳边再次想起了那东西的爪子在教室地板上搔扒的声音,以及无数学生的尖叫,以及仿佛将骨头硬吞下喉头发出的咕噜噜声。

  “我见过。”身披黑甲的年轻人开口了,范听出他的声音和别人不同,没有沮丧,也没有恐惧,甚至连逃跑后的担心也没有。他的声音就像是镇定心神,准备开始战斗。

  “小子,你是哪来的兵?”大胡子问:“是政府雇来保护疏散马车的吗?”听起来,他的后半句充满了期待。

  年轻的战士摇了摇头:“我现在还不是雇佣兵。我一直跟着师傅修行。一个月前碰巧到了这里。”

  “啊,我的朋友。”诗人用指头试了试调试好的竖琴,拨了单调的一个音节:“我想不出来什么事能让你这种人在这里呆上一个月。”

  的确如此。范想。即使你早走个一天两天,也不必和我们一齐受苦了。

  “我在这里停留是有原因的。”年轻人说,他慢慢放下伤腿,似乎包扎已经完毕。范和诗人不得不让到一边,让年轻人把腿撂到马车地板上。战士稍稍在有限的空间内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腿,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
  “什么原因?”胖子忍不住问。

  “前段时间,我师傅病死了。”年轻人说:“他不信神,我们也没有钱请牧师,于是我就在这城里找个地方把他埋了。之后依照他家乡的传统,守了一个月的坟。后来受伤了,我就上了这辆马车。”

  他大概会很恨他的师傅。范想。老家伙死得真是不是时候,额外找了个垫背的。

  “那么逃出来之后你准备去哪里?”大胡子问:“不如和我一起去盟约城?”大概他是希望在军营里有个照应的兄弟吧。

  “我哪也不去。”年轻人回答:“现在我的腿已经好了,不多久后我就下车,然后去找那只怪物。”

  这句话仿佛把马车里的空气全冻成了冰,范=冯=飞跑者只觉得一阵窒息,他看到周围的人也全都脸色煞白。仿佛年轻人刚刚说的那句话是整个多元宇宙最大逆不道的讳语。

  “开什么玩笑!”范=冯=飞跑者情急之下说出了他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。其他几个人也嗫嚅着嘴唇,无声地反驳着年轻人的这句话。

  “我不是开玩笑。”战士回答,腿不安分地跳动着:“昨天是我去给师傅上坟的最后一天,可是我到那儿,却发现坟包已经被扒开了,露出了里面的土壤,而师傅的遗体也不见了。”他咽了口口水,喉咙弹跳着:“没有盗墓贼会注意到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坟包,尸体自己也不会不翼而飞,所以毫无疑问,我师傅被那东西带走了……一定是这样,我听说东西就是由无数尸体组合而成的,那东西就是个移动的坟山,自行搜寻更多的尸体,让自己越变越大……所以只要我追上它,一定可以将我师傅从他的身体里拽出来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喉结又跳动了一下:“之后就可以再次安葬他。”

  仿佛热量在一点点被年轻人旁若无人的话语吸走,所有人的脸越来越白,白得犹如冻尸。尤其是当年轻人提到“移动的坟山”时,胖子哭出了声来。而范=冯=飞跑者却觉得虽然身体冰冷,脑子里却犹如蒸锅,仿佛每个脑细胞都燃烧了起来。他的耳边,再度出现了咔咔的摩擦声,啪啪的脆响,以及最可怕的,咕噜噜的吞咽声。他仿佛再度回到了自己被怪物袭击的教室,身边挤满了害怕的孩童。

  “胡说八道!”他忍不住喊道,声音把马都惊到了:“这时候开什么玩笑,说什么大话!你一定是在故意吓唬我们!这个时候,谁也不会去做这种蠢事的!大家都在逃命!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想找那东西送死,为什么还要上到马车上来?”

  “昨天我失败了一次。我从它的身子上摔了下去,差点就让那畜生‘吸收’了。”年轻人毫无感情地说:“腿被伤到了,所以我必须有个安稳的地方疗伤,而且我自己的绷带也太脏太旧了,马车上的更好些。于是我准备在这里搭趟便车,之后就回去对付那畜生。”

  “撒谎!一定在撒谎!”范=冯=飞跑者失态地大喊大叫一起来:“谁……谁也不可能就这么拿自己的生命冒险……绝对不可能!”

  战士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,就低下头去检查自己的腿了。其他人用比看战士更为惊讶的表情盯着范。范只觉得舌头干燥得能折叠起来,口腔里一点水也没有,他又觉得一阵燥热。耳朵里的幻听又开始折磨他了。

  “哦,我亲爱的朋友,您又何必在乎别人如何想呢?”身边的诗人说:“既然这位战士有敌人要挑战,就让他去好了。不妨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?”

  范点了点头,他也觉得蒸笼般的脑袋里堆满了各种词句,必须尽快把它们说出去方能痛快。他大声说:“好啊,既然你们想听,我就讲出来好了!鄙人名为范=冯=飞跑者,我们家族的族徽就是个飞速逃跑的人。我作为家族的一员,也非常擅长逃跑,在小的时候,人们都叫我‘范跑跑’。但是我们家族的人可不是胆小鬼!我要说的是,逃跑绝不是怯懦者所为,逃跑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。我们必须以人为本,如果没有了性命,人还能做些什么呢?所以逃跑绝对不是不可接受的,在一些情况下,我们必须要逃跑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。我们家族为什么被授予‘飞跑者’称号的,这要从我们的祖先说起……”

  “够了!我们不是来听你家族的什么逃跑论”大胡子大喝着打断了他:“你到底要说些什么?”

  范=冯=飞跑者好容易才回过神来。他也在奇怪,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么多没有用的东西,但是此时,他的思维却如同一条河一般奔逸,根本无从约束。仿佛一个被吓傻的人在拼命地讲自己可怕的经历,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:“刚才跑题了,更正,我继续说我自己。我,范=冯=飞跑者是个天性热爱自由的人。我觉得人的权利不应该受到约束。但我觉得现今社会束缚人的东西太多了,比如说法律,比如说道德,全都告诉人们这不能做,那不能做限制人权。我希望能得到一份实现我艺术理想的工作,但事与愿违,最终我成了教会学校的一名传道者,成天被迫向那群孩子们教授这不能做,那不能做,真是烦死人了!真是烦死人了!人就不应该受到这些约束,想逃跑就应该逃跑……”

  半晌,他发现车里除了战士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随身物品,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自己。这时,他才明白:自己又扯回逃跑的话题了。他的舌头再度打了结。

  该死,我今天是怎么了?他想。我为什么总是在不知不觉地提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?我的舌头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施了咒?

  “你是老师?”胖子问道,脸上一副不信的模样。

  范=冯=飞跑者点头承认。

  “啊,我的传道者,你的孩子们怎么样?他们遭到怪物袭击了吗?”诗人问。

  “啊,我刚想说到那里。”范一脸通红地说:“他们都死了。都让怪物吃了。我亲眼看到的。绝对错不了。”

  车厢里,再度陷入了沉默,这次沉默比哪一次都要深,似乎连马蹄声都消失了。范只觉得,自己被抛到了深深的海底。

  在这里,他明明应该停住嘴的。但受到内心里那股不可知的力量的催促,他的嘴如同喷泉一样停不住。他讲了,他全讲了,他把昨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,没有遗漏一点细节。他的舌头就像弹簧一样甩来甩去,可他的声音却非常流畅,表达的意思却准确无误。他的这番话就像准备了无数遍的演讲稿一般,连一点停顿都没有。

  那天早晨,范=冯=飞跑者正呆在教会学校自己负责的教室里,整理着今天要讲的课程。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天他要讲的是《美好的世界》。

 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,他耐心地等待着小家伙们逐渐在教室里恢复平静。他班级的学生是出了名的淘气,经常闯祸,为此神甫没少训斥过范。但范却总是一笑了之。和教会其他严厉的传道者不同,他从来没有呵斥过自己的学生,他认为,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该被约束在严厉的教条中,应该让他们自由自在地成长。

  就在孩子们注意到时间,逐渐平静下来时,范=冯=飞跑者走上了讲台。这时,他听到了“咔咔”的怪声。

  那声音就像是用粗糙的金属片摩擦的岩石,咯咯咔咔地响个不休。而且越来越大。传来的方向,就是他们的脚底。

  起先范以为是自己听错了,但很快,他看到那个东西从地底下钻了出来。教室瞬间被尸臭、孩子们的尖叫、以及那东西发出的低吼淹没了。范顿时觉得一股温暖的液体顺着自己的教袍流了下来。

  那东西从地底上爬出来的样子并不是想象中的“地面上先裂开个口子,然后蹦出来”而是逐渐地从土中浮现出来。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条大鱼从海底逐渐浮出海面,动作非常平滑、自然。地面只是微微震动,没有一丝裂纹。那东西就仿佛是一个无形的幽灵,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地底跳了出来,脚下的地面上完全没有损伤,依然光滑平整。巨大的怪物仿佛一个突然出现的阴影,一下子就把整间教室占据了。

  一同而来的,是剧烈的恶臭。即使几百具尸体集合起来一齐腐烂也绝没有它这么臭。它的体臭中夹杂着从地狱中带来的亵du与邪恶。它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只放大版猎犬的粗糙轮廓,边缘并不整齐,五官也看不清楚,只能看到一张散布着臭气的大口,但仔细审视这个怪物,就可以发现它那猎犬一般的身躯是由无数个腐烂的人形尸体构成的。它就像一件用各种加工后的尸体拼装成的死亡艺术品,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由尸骸构成,连后背上的背棘也是一连串僵硬竖起,突出体表的胳膊。在猎犬的表面,密布着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,那是构成猎犬“零件”的死者的面孔,他们的眼睛全大大地睁着,眼白上翻着,望着四面八方被战栗的孩童,仿佛这猎犬长了一千只眼睛。尸体的胳膊和腿全部都变形,相互绞紧,仿佛无数的齿轮和绞盘,猎犬就是靠这些腐肉零件的运动才得以活动。腐肉的集合体如此巨大,组成这猎犬的尸体已经近千,猎犬的头部挨到了教室的天花板,这教室对它来说就像个狭小的骨灰盒。

  范=冯=飞跑者想大喊大家快跑,但是他的全身都僵直着,肌肉全被恐惧冻结了。声音也凝固在了他的喉头,犹如一块冰冷的冰块,怎么也吼不出来。就在这个时候,猎犬开始了屠杀。

  房间的狭小根本没有影响这巨大生物的动作。根本不像用僵硬的尸骸造出来的,庞大的身躯如同山猫般敏捷。它先是窜上了教室的墙壁,在上面划出六道深深的爪痕,接着反弹跳上了天花板,紧接着倒扣着向孩子们扑了过来。这一连串动作犹如闪电,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。鲜血在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如同潮水一般在教室里喷涌。

  它用嘴咬,用爪撕,用身上的每个部分碾压。孩子们在它周围就像是脆弱的纸人,对它来说只是会动的肉块。鲜血高高地溅上了讲台,落在了范的身上,仿佛具有魔力一般,他的僵硬被鲜血所解除。但他也只是如同烂泥一般瘫在了教室里,根本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。猎犬全身的死人脸都翻着白眼,开口哀号,仿佛在哀悼即将加入他们的新成员。它周身的每根骸骨都在颤动,就像响尾蛇的尾节,仿佛一连串铃铛,在不停地相撞,发出咯咯的脆响。这个怪异的东西每个动作都透着令人胆寒的丑恶。它不停地在教室里上窜下跳,来回施加着它的淫威,孩子们尖叫着——

  就在这时,范=冯=飞跑者听出,他们在请求自己的帮助。

  他喉头中冰冻的声音终于被释放了,它们飞到了他的唇边,却变成了一句更为冰冷的惨叫:“不——!”

  不。

  仅仅是不。

  不要、不能、不可以、不可能、不要过来、不要依靠我、我做不到、我什么也做不到——不不不不不不不不——

  范=冯=飞跑者的眼睛快要爆裂开来,他的嘴仿佛失去了其他的功能,只能不停地叫着:“不——!”而孩子们仍然在朝他发出哀号,这些哀号和猎犬表面死灵的哀号混成了一片,让范呕吐了起来。

  大睁着眼睛,他看到了最为毛骨悚然的一幕——孩子们逐渐被尸体聚合体“吸收”:尸骸猎犬吃人根本不通过嘴,他全身每处骸骨之间的接缝都是它的嘴。只见那些死灵面孔之间的缝隙扩大,孩子们幼小的身躯就这样被裂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。他们的脸被剧痛如同面具般拉长,眼白高高地翻起,嘴巴张到了极限——就和那些尸骸猎犬体表其他的死灵面孔一样。他们的身子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尸骸猎犬的身体里,体表只留下了他们的脸部,成为了装饰的一部分。尸骸猎犬旋风般在教室里穿梭着,体表已经多了七八张稚嫩的面容。而无数小手小脚正如同尸体涌现出的蛆虫般在猎犬的表面上蠕动,那些正在被吞下的孩子们正如同淹溺者一般,竭尽全力地伸出了手脚,试图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,他们惨呼着,向自己的老师求救——

  不不不不——不不不不——

  范=冯=飞跑者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,转过头去,向教室外逃跑。他感到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抓到了,那是一只温暖稚嫩的小手,他狠狠地向后一甩——感觉异常地轻,那条胳膊似乎已经被切断,被轻易地抛飞了出去——更多的手抓住了他,要把他拉回教室里,他拼命地把他们甩掉,奔跑起来,冲出了教室,越跑越快。边跑边呼喊着:“不——!不要!不要!不要!我做不到!我什么也做不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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