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9.挑战
此为防盗章时间接近上班时间，办公室里的谈论声渐渐小了下来。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,收收心,为接下来的晨会做准备。
谭韶诗也不例外,不过,她做的不是工作方面的准备，而是整理一下焦躁不安的心情——又要见到余芷了,她做出什么表情比较合适？
听过同事们的谈话,她已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玩弄别人、借了酒醉不肯承认的渣了,心里满满是负罪感,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。
余芷没有提过要求。
她回想余芷说过的话，大多是不要紧、没关系,极好说话，早上委婉说出自己喜欢的是她之后,不追着要个回应,柔柔笑着让她先吃早餐。
这么善良体贴的人啊……
谭韶诗的心情越发沉重了,拿了笔记本就游魂似的往会议室跑,忘记带上自己的水杯。会议准备开始,她看到余芷走进来，嗓子发干,想喝点水冷静一下，伸手摸了个空。
“大家早上好。”余芷微笑说,“我们开始开会吧。”
谭韶诗看了一眼处在斜对角的饮水机,考虑到走过去的动静,本能地舔舔唇放弃喝水。未曾想,余芷刚好瞥过来，与她四目相对，目光在她的唇瓣上转了转。
她尴尬别开眼，想着找点事做，翻开笔记本郑重其事地写下一行日期。
“咳。”余芷轻咳了下才继续说，“我先做下总结。”
听着余芷恢复镇定的声音，谭韶诗也松了一口气，认真听起发言的内容来。余芷开会的时候很少说废话，基本谈正事，先讲了讲上回某系列的后续跟进出现问题，再着重说赶制新款的安排，把主题的概念细化到了确定的名称上。
“新系列的名字定为韶光，”余芷把幻灯片换到下一页，“大家请看。”
不巧，会议室的电脑抽风，页面卡住不能动弹，只显示出了一个头。负责的人员赶紧上去修理，余芷让出位置，对着一脸茫然的同事们解释这个不常用的词，“韶是美好的意思，韶光就是美好的时光。”
说着，余芷看向谭韶诗的方向，一勾唇角，漾起浅浅柔柔的笑来。
谭韶诗心里一咯噔，慌张低头，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不听话地冒了出来。
爸爸妈妈起名时用了韶字，别人见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读第二声还是第四声，听到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拗口，一般不会关注字的本意。久而久之，她也忽略了韶的意思，与人介绍说一说同用字的明星方便别人记住，让人知道怎么读就算了。
隔了这么久，谭韶诗在公司的会议上听到余芷与人解释这个字，即使是巧合，即使是无意间瞥来的目光，即使余芷笑起来并没有别的意思……
她也觉得余芷盯着自己说“美好”，勾起笑的模样很撩人。
谭韶诗恍惚的功夫，电脑修好，余芷继续说新系列的事情，分析一下市场流行和目标群体，让她们有个修改的方向，没有说太多，简单点一点就让大家回去想回去改。
收好东西，谭韶诗随着大流往外走，到了门口附近不由回头看了眼。
余芷在跟另一个同事说话，表情认真，交谈的声音温和有礼，在一片嘈杂之中显得清润悦耳。
谭韶诗关注的点却不大对。
余芷此时的微笑，远不如方才会议那一瞥好看。
——
心里再乱，谭韶诗仍是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，一头栽到画图改图的深坑里不出来，盯着电脑一整天，直到同事叫她吃饭才眨眨眼缓一缓。
昨晚熬夜赶出初稿，她的眼睛酸涩，闭起来便觉倦意袭来。
“哎哟，看你累的。”同事体贴问，“要不要点外卖？”
谭韶诗摇头，“还是下楼走走吧，我现在不清醒，等外卖的时候睡着了怎么办？”
同事开玩笑说，“我帮你拿啊！你睡得太熟忘记吃也没关系，我帮你，保证吃得干干净净不浪费。”
“算了算了，”谭韶诗笑说，“我们还是下去吃吧。”
外头的天阴沉沉的，同事想吃点热乎的东西，谭韶诗想想昨天聚餐吃的红艳艳飘着辣椒的火锅，嗓子隐隐作痛，提议去吃一家口味清淡的拉面店。
她们说定之后一起往楼下走，途中碰上余芷的助理，同事打了声招呼，“石助理，去哪吃啊？”
“拉面店。”石助理耸耸肩，“给老板买。”
“巧了，我们也是，一起走吧。”
石助理跟她们一起往拉面店走，谭韶诗处在熬夜过后的疲惫期，不爱说话，静静地听着健谈的同事和石助理聊天。
“总监中午都不休息了啊。”同事很担忧，“这是要加班的节奏。”
石助理哈哈大笑，“不是啦，今天总监的心情不好，懒得动。”
心情不好？
谭韶诗一下子清醒了，竖起耳朵听石助理说话。
“啊，她不会是对我们这一次交上去的设计很不满意吧。”
“不是，是之前上头特意指定一个百搭的爱情主题，现在突然听到f牌新系列主打青春情怀的消息，临时要求换主题，总监只好搞出个韶光系列了。”
谭韶诗听到这里，忍不住问，“韶光的名字是总监取的？”
“应该吧。”石助理扫了一圈周围，确定没有熟人才低声与她们吐槽，“总经理指定的主题都是爱情、童年、永远这种烂大街的词，可能见到韶光还得查字典呢。”
她们被逗笑了。
公司正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，比不上f牌的逼格，又比下边一些仿爆款、没特点的小公司强。总经理最近的想法是跟风，借着f牌炒出来的热度，打响牌子混个眼熟，得到点消息便想办法往f牌那儿贴。她们受折磨久了，也摸清了总经理的想法，通常是总经理把打听来的信息扔出来，由余芷来琢磨怎么个贴近法，领导团队进行设计工作。
笑着笑着，谭韶诗一想到韶光极可能是余芷定下的，心情微妙，到了拉面店不忙看菜单，认真听起石助理为余芷买的是什么东西。
余芷吃的是酸辣面。
谭韶诗挺意外，“总监喜欢吃辣的？”
“是啊。”石助理答话，“还备着一罐辣椒酱下饭呢。”
谭韶诗的心情跟更微妙了。上一次，她和余芷出去吃饭，余芷点的菜都很清淡，常常端着热茶，作出一副看破红尘，淡定从容的老干部样子，哪里像是无辣不欢的人。
买好了酸辣面，石助理与她们说声再见，拎着打包的食物离开。
谭韶诗不由自主盯着瞧，见到石助理在咖啡店前停留了一下，“总监会喝咖啡吗……”
“你今天怎么了。”同事笑了，“这么关心总监。”
“没什么，随便聊聊嘛。”谭韶诗忙说。
同事没在意，跳过这个话题跟她说昨天玩野了的人在一夜过后如何敷衍妹子。
不理人，装忙，无视表白，玩完就甩……谭韶诗听着同事字里行间的鄙视，联想到自己，被面条噎了好几回，叫苦不迭——怎么今天的话题都这么尴尬呢？
因为这一出，谭韶诗中午趴桌睡不着，好几次想着要不要找余芷说个明白。
可是，她想一想自己一被表白就懵逼的没出息样，再想一想石助理说过余芷为了韶光系列而心情不佳的话，觉得现在时机不对，将谈话的念头压下去。
午休时间在她的纠结里飞快过去了。
谭韶诗没休息，下午精神不振，改了改稿子便晕乎乎等着下班。她瞅着时针一点点靠近五点，想着要解放了，收拾东西准备走人。
她想得太美了。
离下班只有五分钟的时候，余芷打个电话给她，“你来办公室一下。”
谭韶诗一惊，拿笔记本，按着吩咐去了余芷的办公室。
“总监，您找我有事吗？”
余芷看了看她手里的笔记本，“你过来。”
“噢。”谭韶诗走到了桌前。
余芷看了看她们之间的距离，轻笑，“到我身后来。”
身后？谭韶诗懵了，摸不清余芷想做什么，迈着小碎步挪过去，保持一步开外的距离忐忑问，“然后呢。”
“放下笔记本。”余芷拿了桌上的盒子递过来，“帮我戴上这条项链。”
“噢，好的。”谭韶诗连忙照办。
谭韶诗打开盒子发现里头的项链是上回确认的新款之一，终于明白余芷是在试戴新品看效果。既然是公事，她就没这么紧张了，解开项链的小扣，上前一步离得更近点。
余芷便是这时候挽起长发，露出线条优美的脖子。
谭韶诗看的一愣，目光在白皙皮肤上那点小小的红痕流连。
这好像是她留下的。
谭韶诗脸上发烫，提着项链的指头打起颤来，不知如何下手，没话找话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，“我……现在帮您戴吗……”
“嗯。”余芷耐心答，微微侧身，“怎么样方便点？”
面对面更紧张了，谭韶诗顿时觉得刚才那样挺好，忙说，“就这样吧，”
她咬咬牙，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项链上，顺利把项链放在，又被余芷由金色衬得更加白皙的肤色迷了眼，抿抿唇开始折腾项链的扣子。
项链细，用的是w扣，得用手掰开，谭韶诗不知怎的笨手笨脚起来，弄了半天，怕勒到余芷弯下腰再弄，也就瞧见了余芷微低的领口。
她懵了，别开眼投降说，“我……我扣不上。”
“我试试。”余芷说着，伸手来拿项链，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头。
碰到余芷的手，谭韶诗才发现自己体温高得很，把项链交出去赶紧拿笔记本扇扇风。
余芷费了点劲便顺利扣好，转过椅子来对她笑，“好看吗。”
“好看。”自家的产品，总监亲自佩戴，谭韶诗哪有说不好的道理。
余芷点点头，从抽屉里翻出镜子照一照，“还行。”
谭韶诗安静地候在旁边。
“韶诗，你摸摸看。”余芷忽道。
谭韶诗惊恐抬头，然后发现余芷说的是项链。她不好意思了，上前半步，在余芷的示意下轻捏项链镶嵌的宝石，“手感不够圆润。”
“嗯，有点硌人。”余芷想取下来。
谭韶诗看到余芷被头发和w扣烦扰，提议，“我帮您？”
“好。”余芷把头发撩到一边。
谭韶诗又看到了脖子后的红印，屏住呼吸，格外认真去解扣。
然而，这个扣确实不好，谭韶诗还是被难住了，掰得指头生疼，觉着滑溜溜的项链老是溜走，在办公室的灯照下反射出刺目挑衅的光。
她越来越烦躁，濒临爆发之际，忽的听到余芷说：
“韶诗，晚上一起吃顿饭好吗？”
“……好。”
谭韶诗答应下来，而手下的w扣不知怎的听了话，顺利解开了。
谭韶诗从未想过，自己会有跑到上司面前拍马屁求情的一天。
她实在没有办法了。
交初稿的期限已过，谭韶诗没有稿子，没有想法，麻木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参加了讨论会议，木然听着总监余芷说这次“多数人的作品”怎么样。
她是没有交作品的少数人。
谭韶诗想到这里，不由叹口气，为这一次自己的表现感到难过。
主题是爱情，如此老生常谈的话题，每年各大品牌都会为了节日宰客而推出一对对情侣款式，相关的设计数不胜数，她怎么就大脑一片空白，没有灵感呢？
没有灵感倒也罢了，她身为一个公司里努力提高销量和吸引订单的底层画图工，在同事好心提醒“赶紧随便找个款模仿，画出来交差”的提议，竟然忘记自己的生活压力，为了入行时的初心焦躁不安。
设计作品维权困难，市场同质化严重，就算她听从同事的建议，找个被模仿得满大街都是的爆款下手，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。
但是，谭韶诗过不了良心一关。
她放弃了，像个傻子似的空着两手出现在会议里，对上总监余芷的视线会抖一抖，想着那样温柔的目光背后到底藏着怎么样的想法。
度过如坐针毡的两个多小时，谭韶诗游魂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，对着电脑里不成样的稿子，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。
她得找余芷说说好话，请求几天的宽限来把稿子赶出来。
6点13分，同事们基本离开，余芷办公室的灯仍然亮着，白光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照到昏暗的大办公间内，有点耀目刺眼。
谭韶诗恍惚地撑手站起，拿好准备的稿子，抬起犹豫的脚步慢慢挪过去。
不过十几米的距离，她在脑中排练了几个版本的开头，在怎么夸余芷的问题上纠结不停——有求于人，当然要说点好听话。
敲了两下门，谭韶诗听到了熟悉的一声“请进”，因门扉挡着显得隐隐约约。
她心里一咯噔，摸不清余芷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，推门而入。
余芷听到声响抬眼望来，扬起一个微笑，说话的声音依然柔和细腻，调子恰好，不高不低处在一个让人舒服的程度，像是跟朋友聊天一般亲近，“韶诗，这么晚还没下班吗？”
明明是关心的一句话，在没完成作品、被迫加班的谭韶诗听来有点变了味。
“嗯。”她干笑，把门带上之后挤出一句生硬的话，“您也这么晚，辛苦了。”
余芷笑意更深，“我在等你。”
“……”谭韶诗没法接话，低头捏了下设计稿角落的褶痕。
“坐吧。”余芷轻声说，“我们好好谈一谈。”
谭韶诗拉了椅子坐下，动作放轻，想挺直腰杆又怕太过僵硬，抿抿唇望向对面的余芷，想着长痛不如短痛，一咬牙把话说了出口，“对不起，我这次没有按时交初稿。”
“没事，”余芷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设计稿上。
谭韶诗硬着头皮亮出来，“这是我未完成的初稿，已经完成了一部分，剩下的估计需要三天的时间。我的初步预想是……”
她觉得直接要宽限的时间没底气，便把想法表述，让余芷知道自己是有计划有安排，不会一直拖延下去。
余芷静静地听着，时不时抬眼瞧她。
谭韶诗差点结巴了。
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余芷是个没有脾气的领导。
能坐到现在的位置，余芷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方法，在保持团队稳定之余能给人留下这么好的印象，可见能力极强，是个让她看不透又佩服的人。
在厉害的人面前，谭韶诗认为她那点小把戏不够看，再想到余芷掌握她是去是留的地位，心里直哆嗦，一刻不停地察言观色就怕犯了错。
幸好，余芷不介意她后头的紧张，听完之后点点头例行一夸，“很好的想法，尽快完稿吧。”
“谢谢总监！”谭韶诗松口气，“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！”
她想着去加个班表现下勤奋，刚要开口，听到了余芷淡淡的下一句。
“时间不早了。”余芷看看时间，“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。”
——
余芷是上司，发话说要出去吃饭，谭韶诗作为一个求宽限的下属，并没有拒绝的余地。
她面上在笑，心里挺苦：外面的食物多油多盐，味道有点重。
谭韶诗做好了继续折腾脾胃的准备，强笑着跟去，却发现余芷的车子停在了一家雅致的中餐厅门口。
中餐厅的布置优雅，茶水幽香，她捧着杯子细细啜饮一口，抿唇润喉的同时，嗅到了自己指尖上隐隐透出来的烟味。
谭韶诗心虚，急急放下杯子，把手放在桌下。
“你看看菜单。”余芷没有察觉，微笑提议，“这里的招牌汤不错。”
谭韶诗说声好，目光在菜单上面扫了一遍：嗯，价格在接受范围之内，我付得起。
她们各自看菜单，余芷点了两个菜，谭韶诗觉着不够，再加三道附带点心。
“韶诗，这个点心的味道比较甜。”余芷说，“要不要换一个？”
总监也不喜欢吃甜的？谭韶诗心想巧了，按照服务员的推荐点了另外一个味道清新的薄荷糕，把菜单递回去，把菜单递回去的时候，带着隐隐烟味的手离余芷近了点。
她又缩了回来，暗搓搓翻出包里的香水往手上抹。
谭韶诗记得余芷不喜欢抽烟的人。上回有人嫌天冷懒得上天台，跑到会议室里的窗户边抽两根留了味，余芷特意重申了公司禁烟，表情里难得的带上一点严肃。
好不容易拿到了三天的宽限，她得表现好一点，别让余芷不高兴了。
余芷瞧她低着头，开口关切，“这段时间赶稿辛苦了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谭韶诗乖巧答。
“今天好好休息下吧。”余芷给她空了的杯子添上茶，“你已经有了想法，剩下的是完善的步骤，慢慢来，不用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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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过同事们的谈话,她已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玩弄别人、借了酒醉不肯承认的渣了,心里满满是负罪感,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。
余芷没有提过要求。
她回想余芷说过的话，大多是不要紧、没关系,极好说话，早上委婉说出自己喜欢的是她之后,不追着要个回应,柔柔笑着让她先吃早餐。
这么善良体贴的人啊……
谭韶诗的心情越发沉重了,拿了笔记本就游魂似的往会议室跑,忘记带上自己的水杯。会议准备开始,她看到余芷走进来，嗓子发干,想喝点水冷静一下，伸手摸了个空。
“大家早上好。”余芷微笑说,“我们开始开会吧。”
谭韶诗看了一眼处在斜对角的饮水机,考虑到走过去的动静,本能地舔舔唇放弃喝水。未曾想,余芷刚好瞥过来，与她四目相对，目光在她的唇瓣上转了转。
她尴尬别开眼，想着找点事做，翻开笔记本郑重其事地写下一行日期。
“咳。”余芷轻咳了下才继续说，“我先做下总结。”
听着余芷恢复镇定的声音，谭韶诗也松了一口气，认真听起发言的内容来。余芷开会的时候很少说废话，基本谈正事，先讲了讲上回某系列的后续跟进出现问题，再着重说赶制新款的安排，把主题的概念细化到了确定的名称上。
“新系列的名字定为韶光，”余芷把幻灯片换到下一页，“大家请看。”
不巧，会议室的电脑抽风，页面卡住不能动弹，只显示出了一个头。负责的人员赶紧上去修理，余芷让出位置，对着一脸茫然的同事们解释这个不常用的词，“韶是美好的意思，韶光就是美好的时光。”
说着，余芷看向谭韶诗的方向，一勾唇角，漾起浅浅柔柔的笑来。
谭韶诗心里一咯噔，慌张低头，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不听话地冒了出来。
爸爸妈妈起名时用了韶字，别人见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读第二声还是第四声，听到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拗口，一般不会关注字的本意。久而久之，她也忽略了韶的意思，与人介绍说一说同用字的明星方便别人记住，让人知道怎么读就算了。
隔了这么久，谭韶诗在公司的会议上听到余芷与人解释这个字，即使是巧合，即使是无意间瞥来的目光，即使余芷笑起来并没有别的意思……
她也觉得余芷盯着自己说“美好”，勾起笑的模样很撩人。
谭韶诗恍惚的功夫，电脑修好，余芷继续说新系列的事情，分析一下市场流行和目标群体，让她们有个修改的方向，没有说太多，简单点一点就让大家回去想回去改。
收好东西，谭韶诗随着大流往外走，到了门口附近不由回头看了眼。
余芷在跟另一个同事说话，表情认真，交谈的声音温和有礼，在一片嘈杂之中显得清润悦耳。
谭韶诗关注的点却不大对。
余芷此时的微笑，远不如方才会议那一瞥好看。
——
心里再乱，谭韶诗仍是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，一头栽到画图改图的深坑里不出来，盯着电脑一整天，直到同事叫她吃饭才眨眨眼缓一缓。
昨晚熬夜赶出初稿，她的眼睛酸涩，闭起来便觉倦意袭来。
“哎哟，看你累的。”同事体贴问，“要不要点外卖？”
谭韶诗摇头，“还是下楼走走吧，我现在不清醒，等外卖的时候睡着了怎么办？”
同事开玩笑说，“我帮你拿啊！你睡得太熟忘记吃也没关系，我帮你，保证吃得干干净净不浪费。”
“算了算了，”谭韶诗笑说，“我们还是下去吃吧。”
外头的天阴沉沉的，同事想吃点热乎的东西，谭韶诗想想昨天聚餐吃的红艳艳飘着辣椒的火锅，嗓子隐隐作痛，提议去吃一家口味清淡的拉面店。
她们说定之后一起往楼下走，途中碰上余芷的助理，同事打了声招呼，“石助理，去哪吃啊？”
“拉面店。”石助理耸耸肩，“给老板买。”
“巧了，我们也是，一起走吧。”
石助理跟她们一起往拉面店走，谭韶诗处在熬夜过后的疲惫期，不爱说话，静静地听着健谈的同事和石助理聊天。
“总监中午都不休息了啊。”同事很担忧，“这是要加班的节奏。”
石助理哈哈大笑，“不是啦，今天总监的心情不好，懒得动。”
心情不好？
谭韶诗一下子清醒了，竖起耳朵听石助理说话。
“啊，她不会是对我们这一次交上去的设计很不满意吧。”
“不是，是之前上头特意指定一个百搭的爱情主题，现在突然听到f牌新系列主打青春情怀的消息，临时要求换主题，总监只好搞出个韶光系列了。”
谭韶诗听到这里，忍不住问，“韶光的名字是总监取的？”
“应该吧。”石助理扫了一圈周围，确定没有熟人才低声与她们吐槽，“总经理指定的主题都是爱情、童年、永远这种烂大街的词，可能见到韶光还得查字典呢。”
她们被逗笑了。
公司正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，比不上f牌的逼格，又比下边一些仿爆款、没特点的小公司强。总经理最近的想法是跟风，借着f牌炒出来的热度，打响牌子混个眼熟，得到点消息便想办法往f牌那儿贴。她们受折磨久了，也摸清了总经理的想法，通常是总经理把打听来的信息扔出来，由余芷来琢磨怎么个贴近法，领导团队进行设计工作。
笑着笑着，谭韶诗一想到韶光极可能是余芷定下的，心情微妙，到了拉面店不忙看菜单，认真听起石助理为余芷买的是什么东西。
余芷吃的是酸辣面。
谭韶诗挺意外，“总监喜欢吃辣的？”
“是啊。”石助理答话，“还备着一罐辣椒酱下饭呢。”
谭韶诗的心情跟更微妙了。上一次，她和余芷出去吃饭，余芷点的菜都很清淡，常常端着热茶，作出一副看破红尘，淡定从容的老干部样子，哪里像是无辣不欢的人。
买好了酸辣面，石助理与她们说声再见，拎着打包的食物离开。
谭韶诗不由自主盯着瞧，见到石助理在咖啡店前停留了一下，“总监会喝咖啡吗……”
“你今天怎么了。”同事笑了，“这么关心总监。”
“没什么，随便聊聊嘛。”谭韶诗忙说。
同事没在意，跳过这个话题跟她说昨天玩野了的人在一夜过后如何敷衍妹子。
不理人，装忙，无视表白，玩完就甩……谭韶诗听着同事字里行间的鄙视，联想到自己，被面条噎了好几回，叫苦不迭——怎么今天的话题都这么尴尬呢？
因为这一出，谭韶诗中午趴桌睡不着，好几次想着要不要找余芷说个明白。
可是，她想一想自己一被表白就懵逼的没出息样，再想一想石助理说过余芷为了韶光系列而心情不佳的话，觉得现在时机不对，将谈话的念头压下去。
午休时间在她的纠结里飞快过去了。
谭韶诗没休息，下午精神不振，改了改稿子便晕乎乎等着下班。她瞅着时针一点点靠近五点，想着要解放了，收拾东西准备走人。
她想得太美了。
离下班只有五分钟的时候，余芷打个电话给她，“你来办公室一下。”
谭韶诗一惊，拿笔记本，按着吩咐去了余芷的办公室。
“总监，您找我有事吗？”
余芷看了看她手里的笔记本，“你过来。”
“噢。”谭韶诗走到了桌前。
余芷看了看她们之间的距离，轻笑，“到我身后来。”
身后？谭韶诗懵了，摸不清余芷想做什么，迈着小碎步挪过去，保持一步开外的距离忐忑问，“然后呢。”
“放下笔记本。”余芷拿了桌上的盒子递过来，“帮我戴上这条项链。”
“噢，好的。”谭韶诗连忙照办。
谭韶诗打开盒子发现里头的项链是上回确认的新款之一，终于明白余芷是在试戴新品看效果。既然是公事，她就没这么紧张了，解开项链的小扣，上前一步离得更近点。
余芷便是这时候挽起长发，露出线条优美的脖子。
谭韶诗看的一愣，目光在白皙皮肤上那点小小的红痕流连。
这好像是她留下的。
谭韶诗脸上发烫，提着项链的指头打起颤来，不知如何下手，没话找话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，“我……现在帮您戴吗……”
“嗯。”余芷耐心答，微微侧身，“怎么样方便点？”
面对面更紧张了，谭韶诗顿时觉得刚才那样挺好，忙说，“就这样吧，”
她咬咬牙，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项链上，顺利把项链放在，又被余芷由金色衬得更加白皙的肤色迷了眼，抿抿唇开始折腾项链的扣子。
项链细，用的是w扣，得用手掰开，谭韶诗不知怎的笨手笨脚起来，弄了半天，怕勒到余芷弯下腰再弄，也就瞧见了余芷微低的领口。
她懵了，别开眼投降说，“我……我扣不上。”
“我试试。”余芷说着，伸手来拿项链，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头。
碰到余芷的手，谭韶诗才发现自己体温高得很，把项链交出去赶紧拿笔记本扇扇风。
余芷费了点劲便顺利扣好，转过椅子来对她笑，“好看吗。”
“好看。”自家的产品，总监亲自佩戴，谭韶诗哪有说不好的道理。
余芷点点头，从抽屉里翻出镜子照一照，“还行。”
谭韶诗安静地候在旁边。
“韶诗，你摸摸看。”余芷忽道。
谭韶诗惊恐抬头，然后发现余芷说的是项链。她不好意思了，上前半步，在余芷的示意下轻捏项链镶嵌的宝石，“手感不够圆润。”
“嗯，有点硌人。”余芷想取下来。
谭韶诗看到余芷被头发和w扣烦扰，提议，“我帮您？”
“好。”余芷把头发撩到一边。
谭韶诗又看到了脖子后的红印，屏住呼吸，格外认真去解扣。
然而，这个扣确实不好，谭韶诗还是被难住了，掰得指头生疼，觉着滑溜溜的项链老是溜走，在办公室的灯照下反射出刺目挑衅的光。
她越来越烦躁，濒临爆发之际，忽的听到余芷说：
“韶诗，晚上一起吃顿饭好吗？”
“……好。”
谭韶诗答应下来，而手下的w扣不知怎的听了话，顺利解开了。
谭韶诗从未想过，自己会有跑到上司面前拍马屁求情的一天。
她实在没有办法了。
交初稿的期限已过，谭韶诗没有稿子，没有想法，麻木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参加了讨论会议，木然听着总监余芷说这次“多数人的作品”怎么样。
她是没有交作品的少数人。
谭韶诗想到这里，不由叹口气，为这一次自己的表现感到难过。
主题是爱情，如此老生常谈的话题，每年各大品牌都会为了节日宰客而推出一对对情侣款式，相关的设计数不胜数，她怎么就大脑一片空白，没有灵感呢？
没有灵感倒也罢了，她身为一个公司里努力提高销量和吸引订单的底层画图工，在同事好心提醒“赶紧随便找个款模仿，画出来交差”的提议，竟然忘记自己的生活压力，为了入行时的初心焦躁不安。
设计作品维权困难，市场同质化严重，就算她听从同事的建议，找个被模仿得满大街都是的爆款下手，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。
但是，谭韶诗过不了良心一关。
她放弃了，像个傻子似的空着两手出现在会议里，对上总监余芷的视线会抖一抖，想着那样温柔的目光背后到底藏着怎么样的想法。
度过如坐针毡的两个多小时，谭韶诗游魂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，对着电脑里不成样的稿子，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。
她得找余芷说说好话，请求几天的宽限来把稿子赶出来。
6点13分，同事们基本离开，余芷办公室的灯仍然亮着，白光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照到昏暗的大办公间内，有点耀目刺眼。
谭韶诗恍惚地撑手站起，拿好准备的稿子，抬起犹豫的脚步慢慢挪过去。
不过十几米的距离，她在脑中排练了几个版本的开头，在怎么夸余芷的问题上纠结不停——有求于人，当然要说点好听话。
敲了两下门，谭韶诗听到了熟悉的一声“请进”，因门扉挡着显得隐隐约约。
她心里一咯噔，摸不清余芷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，推门而入。
余芷听到声响抬眼望来，扬起一个微笑，说话的声音依然柔和细腻，调子恰好，不高不低处在一个让人舒服的程度，像是跟朋友聊天一般亲近，“韶诗，这么晚还没下班吗？”
明明是关心的一句话，在没完成作品、被迫加班的谭韶诗听来有点变了味。
“嗯。”她干笑，把门带上之后挤出一句生硬的话，“您也这么晚，辛苦了。”
余芷笑意更深，“我在等你。”
“……”谭韶诗没法接话，低头捏了下设计稿角落的褶痕。
“坐吧。”余芷轻声说，“我们好好谈一谈。”
谭韶诗拉了椅子坐下，动作放轻，想挺直腰杆又怕太过僵硬，抿抿唇望向对面的余芷，想着长痛不如短痛，一咬牙把话说了出口，“对不起，我这次没有按时交初稿。”
“没事，”余芷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设计稿上。
谭韶诗硬着头皮亮出来，“这是我未完成的初稿，已经完成了一部分，剩下的估计需要三天的时间。我的初步预想是……”
她觉得直接要宽限的时间没底气，便把想法表述，让余芷知道自己是有计划有安排，不会一直拖延下去。
余芷静静地听着，时不时抬眼瞧她。
谭韶诗差点结巴了。
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余芷是个没有脾气的领导。
能坐到现在的位置，余芷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方法，在保持团队稳定之余能给人留下这么好的印象，可见能力极强，是个让她看不透又佩服的人。
在厉害的人面前，谭韶诗认为她那点小把戏不够看，再想到余芷掌握她是去是留的地位，心里直哆嗦，一刻不停地察言观色就怕犯了错。
幸好，余芷不介意她后头的紧张，听完之后点点头例行一夸，“很好的想法，尽快完稿吧。”
“谢谢总监！”谭韶诗松口气，“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的！”
她想着去加个班表现下勤奋，刚要开口，听到了余芷淡淡的下一句。
“时间不早了。”余芷看看时间，“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。”
——
余芷是上司，发话说要出去吃饭，谭韶诗作为一个求宽限的下属，并没有拒绝的余地。
她面上在笑，心里挺苦：外面的食物多油多盐，味道有点重。
谭韶诗做好了继续折腾脾胃的准备，强笑着跟去，却发现余芷的车子停在了一家雅致的中餐厅门口。
中餐厅的布置优雅，茶水幽香，她捧着杯子细细啜饮一口，抿唇润喉的同时，嗅到了自己指尖上隐隐透出来的烟味。
谭韶诗心虚，急急放下杯子，把手放在桌下。
“你看看菜单。”余芷没有察觉，微笑提议，“这里的招牌汤不错。”
谭韶诗说声好，目光在菜单上面扫了一遍：嗯，价格在接受范围之内，我付得起。
她们各自看菜单，余芷点了两个菜，谭韶诗觉着不够，再加三道附带点心。
“韶诗，这个点心的味道比较甜。”余芷说，“要不要换一个？”
总监也不喜欢吃甜的？谭韶诗心想巧了，按照服务员的推荐点了另外一个味道清新的薄荷糕，把菜单递回去，把菜单递回去的时候，带着隐隐烟味的手离余芷近了点。
她又缩了回来，暗搓搓翻出包里的香水往手上抹。
谭韶诗记得余芷不喜欢抽烟的人。上回有人嫌天冷懒得上天台，跑到会议室里的窗户边抽两根留了味，余芷特意重申了公司禁烟，表情里难得的带上一点严肃。
好不容易拿到了三天的宽限，她得表现好一点，别让余芷不高兴了。
余芷瞧她低着头，开口关切，“这段时间赶稿辛苦了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谭韶诗乖巧答。
“今天好好休息下吧。”余芷给她空了的杯子添上茶，“你已经有了想法，剩下的是完善的步骤，慢慢来，不用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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